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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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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2)

在那裏,我們像牲口一樣被荷槍實彈的士兵從車上驅趕下來,在人滿為患的月臺前集合。這個時候我才知道,幾乎滯留在德國境內的最後幾批猶太人都被集中在了這裏進行分類運送。他們要送我們去波蘭。

許多許多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就好像待宰的羔羊一樣,沈默著,排隊前行著。有幾個納粹的軍官坐在月臺的最前方,低頭寫著什麽,還有幾個穿著白色醫生制服的軍官,站在兩旁,他們要對每一個猶太人進行簡單的檢查。

人群之中,有些人被送上了列車,有些人被留了下來,還有些人被送上了卡車。我不知道那些納粹是如何進行甄別,他們將我們分批運送的判斷標準是什麽,但是,我知道,他們在拆散一個個家庭,他們正在讓我們經歷著生離與死別。

男人和女人被分開,老人和年輕人被分開,孩子和父母被分開,每一次人為強行的拆散,他們傳來的淒涼的痛哭聲,都會讓沈默著的隊伍出現一次次微小的戰栗和騷動。父親緊緊的抓著我和母親的手,看著就在我們面前上演的人間慘劇,我們的心裏何嘗不明白,下一秒,這樣的悲劇就會在我們一家三口的身上重演。

當我的父親和母親被幾個兇悍的士兵強行從我身邊拉走,被推搡著送到列車上的時候,我頓時明白過來,也許,這一次,將是我們一家三口今生最後的一次見面了。那一刻,我已經哭不出來了,因為我就是流下再多的眼淚也無法挽救我的父母。我除了眼睜睜的看著他們佝僂著的背影一點點在我眼前消失之外,什麽都做不了。

終於輪到我了,那時,我已經放棄了任何活下去的念頭。反正,我的家沒了,父母也沒有了,這個世上,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既然如此,是死是活又有什麽重要的呢?所以,我像個木頭人一樣,木然的站在那個軍醫的面前,任由他像檢查牲口一樣,掰開我的嘴,撕掉我的衣服,在我的身體上肆意的摸來摸去。

如果是以前,我也許還會留下屈辱的淚水。可是,現在,我沒有眼淚。因為我知道,對於一個不被人看做是人,被認為是劣等民族、不需要存在的人種,比老鼠還活得不如的猶太人,我的尊嚴像我的眼淚一樣,都是多餘的。

體檢結束了,我以為等待著自己的,不是死亡就是毀滅。但是,什麽都沒有發生。我被一個士兵帶到了一間沒有窗戶的房間裏,然後他走了,鎖上了房門。房間裏很暗,只有從門縫裏透出幾絲光亮來。

我坐在只鋪了些稻草的陰冷地面上,聽著外面的聲音。我聽見士兵們來回的跑動聲,叫嚷聲,還有列車啟動的聲音。聽著列車車輪滾滾的向著遠方而去,我在心裏和我的父母告了別,不,也許應該是永別。等待著我自己的,是未知的命運。我不知道,接下來,我的生命是否就要在這間散發著臭味的房間裏終結。

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我被一聲巨大的開門聲驚醒。外面的天已經完全漆黑,手電筒的光線照在我的臉上,刺目極了,我根本看不清門外站著什麽人。我聽見有人低聲在向手下的士兵吩咐著什麽,然後,一個人走了進來,將我從地上拉起,推搡著,將我帶出了小黑屋。

我從柏林被抓的時候,天氣已經很涼了,如果房間裏不生火,就會覺得頭皮都會凍得發麻。而那群窮兇極惡的黨衛軍士兵根本也沒有給我和父母時間收拾東西,包括讓我們往自己身上多套幾件禦寒的衣裳。體檢的時候,冷酷的軍醫扒下了我身上穿著的滿是破洞的外套,只讓我留了一件單薄的底衣在身上。所以,當我從小黑屋裏走出來的時候,立刻被荒野外吹來的刺骨的寒風,凍得直哆嗦。

那個士兵驅趕著我,走向空曠而荒蕪的土地中央,周圍漆黑一片,我什麽都看不清,只能聽見發出尖銳哨音的寒風從我耳旁呼嘯而過,還有黑夜裏不知名的鳥兒在啼叫,仿佛是地獄派來的使者,在向我高唱著死亡之曲。

我被趕到了一個早已挖好的坑洞前,我想,這裏應該就是我此生的長眠之地。這個大大的坑,應該就是盛放我屍身的棺材吧。這個結局,還真不錯。至少,我是死在大自然的懷抱裏,而不是像我千千萬萬的猶太同胞那樣,被虐待致死之後,在焚屍爐裏,像被丟棄的垃圾一樣,被熊熊烈火吞噬。

我站在大坑的旁邊,聽著士兵穿著皮靴的腳步聲在我身後離開,一點點走遠,冷靜的等待著槍聲的響起。過了一會兒,另一個人的腳步聲向我慢慢走來,最後,停在了我的身後。我被這個人狠狠的一腳踢下了大坑,泥土被寒冷的天氣凍得發硬,我好像摔在了鋼板上一樣疼痛。

緊接著,我聽見了從大坑的上方傳來了拉槍栓的聲音,我知道,我要等的時刻,終於來了。“呯呯呯”的三聲槍響,在寂寥無比的夜空響起,巨大的回聲驚起了許多棲息在樹上的鳥兒,鳥兒們撲棱著翅膀的聲音讓我至今還記憶猶新。

三發子彈沒有打在我的身上,統統都落在了我身邊的泥土上。被子彈激起的碎土塊紛紛打在我的臉上、身上,很痛,很痛,痛到了骨頭裏,痛到了心裏。那時,我才知道,其實,我一點都不勇敢,我很害怕,還很怕死,怕得瑟瑟發抖,我能聽見自己的牙齒在咯咯的打顫。那時,我不知道這個人為什麽會放過我,我只知道,我還活著,我還能活下去。

我躺在大坑裏,不敢有一絲一毫的移動。我豎起耳朵仔細的聽著大坑外面的聲音,聽見那個開槍的人離開,聽見汽車引擎發動的聲音,然後聽見汽車逐漸遠去的聲音,直到荒野平原上,除了風聲,再也沒有別的聲音。

那個時候,死裏逃生的我整個人幾乎都要虛脫了。好容易緩過神來,我想要爬出大坑,可是,在寒夜之中,我已經被凍得根本無法動彈,手腳根本不聽使喚。無論我怎麽用力,我都爬不出那個才一米深的淺坑。我以為,自己就算逃過了納粹的魔掌,終究還是逃不脫死亡的命運。因為,在這樣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在寒冷的夜晚,衣衫單薄的我,最後還是會凍死在這裏。

當我以為自己真的就要被凍死在這片陌生的荒原上的時候,依稀間,我又聽見了汽車的引擎聲,朝著這裏越來越近,直到發出“吱”的一聲停在了大坑的旁邊。那時,我已經被凍得神志不清,一度還以為是我的耳朵發生了幻聽,但是我還是模模糊糊的感到有個人跳了下來,將我從大坑中抱出。

他身上傳來的暖暖的體溫,讓快要凍死的我,像得到了一個大火爐一樣,禁不住想要靠得更近些,更緊些,甚至想要鉆進那個大火爐裏去取暖。他將我抱到了車上,後座上那冰涼的皮質讓我感覺自己好像又掉進了冰窟窿裏一樣,激得我不停的打哆嗦。我實在太貪戀那份火爐的溫暖,所以,我死都不願意撒手,緊緊的攥著那個人的衣服不放。

我不記得最後究竟我是怎麽放開了他的衣裳,只知道,當我再次恢覆意識的時候,已經身在一間燃燒著熊熊爐火的房間裏,躺在暖和的大床上,身上蓋著厚厚的被子,旁邊的櫃子上放著水和面包。一開始,我還以為自己大概是死了,所以來到了天堂。可當我看到他從陰影裏走出來,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我還活著,還活在依然有納粹的土地上。

他是一個上尉,一個黨衛軍的上尉。是他把應該已經死在荒原上的我帶到了這裏。究竟是什麽目的,那時,我並不十分清楚。或者說,我一開始只是單純的以為他想要借著這個把柄,玩弄我,蹂躪我,把我當成他的禁臠,成為他的專屬妓女,供他肆意的享受我的肉體,以滋長他身為一個純種雅利安人的高人一等的傲慢感覺,同時,來踐踏我這樣一個猶太女人所剩無幾的尊嚴。

我本來已經做好了他會不顧一切撕破我衣服,向我施暴的準備,甚至,我還認命的從床上坐起,脫下了那件早已破爛不堪的底衣,等候著他的“臨幸”。他會將我從開往集中營的列車上救下,從他的槍口下放過我,徹底抹去了我存在於這個世上的痕跡,並且將我從寒冷的荒原上帶回到這裏,要的,不就是這個嗎?

我活著,還有這樣的價值。那麽,在我還有一些利用價值之前,我不願意平白的死去。只要我還能活下去。如果這就是他要的,那麽他盡管拿去吧。反正,我已經不是一年前的我了,早已沒有了一個高貴的小姐應該有的尊嚴了。

當我的身體裸露在溫暖的空氣中時,我記得我的皮膚上漸漸的浮起了一層細細的雞皮疙瘩。除了在火車站上被冷酷的軍醫檢查過身體之外,我從沒有向一個陌生男人展露過自己的裸體。少女時代的我,也曾不止一次的幻想過,將來我應該會是在自己的新婚之夜,向我的愛人獻出自己純潔的身體。但,我從沒想到,會是以這種方式。所以,盡管我竭盡全力想要使自己平靜,可還是做不到。我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微微的發抖。

那天,他沒有碰我,也沒有和我說話,只是在我醒來之後,冷眼看了我許久,看到我把自己當成獻祭一樣的祭品,主動脫光了衣服甘願奉送到他面前的時候,從他的臉上和眼睛裏,我很明顯的看到了嘲弄。

他在桌子上留下了一些錢,轉身就走了,好像根本不在乎我是不是會逃跑,也根本不屑我用這種方式來向他表示感謝或是諂媚。我記得等他走了以後,我看著他留在桌子上的那些錢,把頭埋在被子裏,放聲大哭。為再也見不到的父母,為只要活著就甘願做納粹洩欲工具的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下)

其實,後來,我不是沒有想過要逃走。可是,離開了這裏,我又能去哪裏?在德國,我已經舉目無親。家族的親戚只要在歐洲的,大多都已經被抓去送進了集中營,生死未蔔。就算有些親戚逃出了歐洲,卻也遠在千裏之外。我是個在檔案中已經死亡的人,沒有身份,更不會有護照,也沒有納粹發出的通行證,甚至沒有賄賂士兵的錢,想要離開德國,簡直是寸步難行。

而這裏,在那個黨衛軍上尉為我準備的這間小屋裏,在這片陌生的環境中,也許,還能有我生存下去的希望,只要我不離開,只要我乖乖的聽他的話。我承認我還是貪生怕死的,也沒有勇氣親手殺了那個上尉為父母、為千千萬萬死去的猶太同胞報仇,所以,最後,我決定留下,像個寄生蟲一樣寄生在那個男人的身上,卑微的活下去。

上尉給我找的這個避難所,好像是在一個偏僻的鄉村,附近有很多高大茂密的樹林,像一道天然的屏障將這個小鄉村與外界隔絕。房子的周圍沒有多少人家,最近的一戶鄰居,遠在幾英裏之外。我想,除非上尉刻意的想要告發我,或是告訴別人我的存在,否則,不會有人意識到這間普通的小屋裏,居住著一個早已上了死亡名單的猶太女人。

靠著上尉上次離開時留給我的一些錢,我向那戶最近的鄰居家買了一些簡單的生活用品和食物,過起了暫時平靜的生活。那些日子裏,上尉一直都沒有出現過。直到一個多月後的一天黃昏,他再次出現在我的面前。他沒有進屋,只是在門口,淡淡的看了看我,什麽話都沒有說,低頭遞給我一個牛皮紙包著的信封和一包鼓鼓囊囊的麻布口袋,我遲疑著從他手裏剛接過,他就轉身離開,坐上了汽車,飛快的開車揚長而去。

我看著他的汽車最終消失在了漫天的灰塵裏,等我打開牛皮信封一看,那裏面裝著的又是一疊錢。我連忙打開麻布口袋,只見口袋裏裝了好幾個綠皮的軍用肉罐頭,還有一些巧克力和一盒牛奶。那一刻,我看著手裏的這些東西,有些不知所措,我覺得自己的腦袋開始糊塗起來,我有些感動,又有些懷疑,我不知道這個上尉為什麽要這麽做,到底他這麽做的用意是什麽!

我帶著這些疑問又獨自生活了很久,靠著他給我的那些錢和食物,我已經開始逐漸的恢覆因為長久的饑餓而造成的營養不良的身體,我的臉色不再發黃,臉頰上終於有了幾分血色,身體不再瘦弱的像把幹柴火,連原先幹枯的頭發也開始有了光澤。我知道,我能像這樣活著有個人樣,還是要拜那個神秘的上尉所賜。

大約又過了一個多月,我第三次見到了上尉。還是和上次一樣,他不說話,也不進屋,照例又從車子上拿下了一個麻布包裹和一個牛皮紙信封遞到我的手裏。其實,那一次,我想向他說謝謝的,雖然他是一個黨衛軍,但是,畢竟也是他救了我,還能讓我過上現在這種安定的生活,所以,我是真心的想要感謝他。遺憾的是,他沒有給我這個機會,沒等我開口,又飛快的上了車揚長而去。

牛皮紙信封裏裝著的還是錢,和上次的錢一樣多。而那個麻布包裹裏,裝著的,除了綠皮的軍用罐頭之外,竟然還有一件棉布做的女式襯衣。讓我感到臉紅的是,衣服的尺寸正好,不大也不小,竟像是他親手量過的一般。

也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吧,我的心裏竟然對那個上尉的到來,隱隱的有了期待。我覺得,他應該不是一個壞人,至少,他對我,並沒有惡意。否則,像我這樣沒有身份的猶太女人,他如果想要一逞獸欲或者純粹是把我當成玩物的話,又何必給我錢、給我吃的和穿的,像養著自己的家庭一樣養著我呢?

我那時總是在猜想,也許他是一個有良心的黨衛軍,眼看著自己的同胞在殘害猶太人,所以,他心有不忍,所以,就選擇了用這種方式來替那些人贖罪,同時也能減輕自己的負疚感與罪惡感。

上尉的每次出現,其實都很有規律,一般都是一個多月左右,仿佛算準了他給我的那些錢和食物大概都會在這個時段前後告罄。他來,從不和我說話,也不多看我兩眼,只像一個補充給養的勤務兵,送完東西就離開。這樣的慣例,持續了大約五次,直到第六次,在他再次準備離開的時候,我叫住了他。

我感謝他救了我,還請他進屋子喝杯茶,可是,他還是什麽話都不說,只看了看我,轉身就要走。這個時候,天氣忽然變了,陰雲滿天,而且遠方不斷的傳來電閃雷鳴的聲音。我想,一場夏季大暴雨就要來臨了。

他擡頭看了看天,二話不說,快步朝著汽車走去。我看著他坐進了駕駛室,發動了車子,眼看著就要開走,那時,不知道是怎麽了,我根本沒有多想,一下子撲到了車頭前,伸開雙臂,攔住了汽車。我不想讓他就這樣走了,我想讓他多留一會兒,哪怕是一會兒也好。

他就坐在駕駛室裏看著我,也不下車,也不開車,就這麽和我僵持著,仿佛在和我比誰的耐心更好,直到傾盆大雨劈頭蓋臉的從天而降,把我澆得渾身濕透。大雨澆得我睜不開眼睛,但我卻還是寸步不離的站在他的車頭前。終於,他看不下去了,打開車門,朝著我大步走來,將我像拎小雞似的,一把拽到了自己身前,朝著我大聲的罵了一句混蛋,一腳踢開了房門,將我推了進去。

多有意思,我認識他半年多,他和我說的第一句話居然是混蛋!而我,當時還為他終於開口和我說話了感到有些高興!大雨越下越大,很快,地面上開始浮起一陣陣霧氣,伴隨著大雨雨勢的加強,霧氣越結越濃,到最後,幾十米開外的物體,都無法辨識。這意味著,他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只能呆在這裏,等著濃霧散去。我是留不住他,但是,天卻幫我留住了。

我們兩個渾身上下都濕透了,我躲在屋子裏的一角,換下了濕衣服,用幹毛巾擦幹了頭發。可是,他卻一動不動的站在門口,背對著我,身上還穿著直往下滴水的軍裝。我放在桌子上的幹毛巾和毛毯,他動也沒有動。

我走到他的面前,將幹毛巾遞到他的面前,可他目不斜視的看著窗外。我看著雨水像小溪流一樣從他的額角滑落,心裏不知道是怎麽了,竟然有些酸酸的,很想哭。我想,上帝終究是對我不錯的,讓我遇到了一個像他這樣好的人。雖然他是一個黨衛軍,但是,我卻一點都不恨他!

我看著他,伸手摘掉了他的帽子,用毛巾擦去了他頭上、臉上的雨水。我伸手解開了他的上衣扣子,替他脫去了軍裝,認真的替他擦拭著身上的雨水,然後,為他披上了幹凈的毛毯,將煮的暖暖的紅茶遞到了他的面前。

他終於將一直看著窗外的視線轉到了我的身上,綠色的眼睛裏有著不斷閃爍著的光芒。他從我的手裏接過茶杯,放在了桌子上,然後抓住了我的手腕,將我帶進了他的胸膛。一切就這樣發生了,很自然,沒有一點的強迫與做作,我沒有刻意的送上自己的肉體,他也沒有刻意的占有我,我們就這樣,在那個下著滂沱大雨的日子裏結合了。我想,應該是愛,讓早就在我們心裏滋生著的那股熱情終於爆發了出來吧。

從那天以後,他來小屋的次數就頻繁了起來,間隔的時間,從最長的一個多月,變成每隔三四天就要來一次。每次來,除了依然會送我一些吃的東西,他都會為我帶些小禮物,一條絲巾、一塊香皂、一枚胸針,或是一雙絲襪。雖然這些東西我已經用不著了,但是,只要是他送給我的,我都仔細的收著。不為別的,只為那是他對我的心意。

每次他來,逗留的時間依舊不長,最長不過兩三個小時,有時最短的只有區區的十幾分鐘。但,他能擠出時間特地來看我,那就是他對我的心意,所以,我的心裏是很高興的。

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從不多問他的事情,只是靜靜的做著我該做的事情。而他,依然喜歡沈默,喜歡靜靜地坐在屋子裏,看著我做事,或是摟著我溫存。對我而言,他像個巨大的謎,我看不透他,也不了解他,但,我喜歡和他在一起的感覺,能讓我感到平靜與安寧的感覺。

他不太喜歡說話,從不主動說起自己的事情,所以我認識他這麽久,除了知道他叫威爾漢姆之外,我對他還是一無所知。哪怕在我們兩個最親密的時刻,他都不會多說一句話。除了他在我身上發出粗重的喘息聲和嘶吼聲,我從未聽他在床第之間發過一點聲音。他什麽都不說,但我並不在意,因為我能從他的動作裏感受到他愛我的心意,也能從他那雙綠色的眼睛裏看到他深邃的情意。

當激烈的魚水之歡令我累得昏昏欲睡的時候,他會讓自己的胸膛成為我最舒服的枕頭;當我對他微笑的時候,他的綠眼睛深處也會綻放出溫柔的光芒;當他要離開的時候,我站在門前送他,像個稱職的妻子,他會站在車邊,凝視我良久,然後戀戀不舍的離開。

現在回想起來,那段並不算太長的日子,居然是我二十歲之後的灰暗人生中,過得最快樂、最幸福的時刻。我甚至覺得,如果能夠一直這樣下去,也是一件很不錯的事情。可是,幸福的日子讓我忘記了一點,村子外的世界並不是和平年代,而是一個還充滿了殺戮和戰爭的世界。我在他的庇護下,過著寧靜的隱居生活,幾乎差點忘記了,曾經,不久之前,我剛剛從那個血腥的世界裏逃出來!

有一天,他來了,帶著滿臉的疲憊。我其實很想問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可是,我只是緊緊的擁抱了他,什麽都沒有問。他從隨身帶的皮包裏,又拿出了一個牛皮紙包,我以為那是錢,所以沒有要。但是,他自己打開了那個牛皮紙包,從裏面拿出的除了厚厚一疊錢之外,還有一本護照和一些身份證明文件。

他把這些東西遞給我,我好奇的打開護照,護照上,一個笑得格外燦爛的姑娘正對著淚眼朦朧的我,姑娘的名字叫莎拉,德籍瑞士人。身份證明文件上,我是一個幼兒園老師,那些證件就是用來證明我身份的憑證。

我一下子擡起頭來看他,心裏明白了一切。我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悄悄的為我準備了這些能夠離開德國的東西,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麽樣的辦法做到了這一切。我知道的是,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我貪戀的生活終究還是走到了頭,我,要離開他了!

我捧著那些對很多人來說,意味著生命的珍貴寶物,哭得泣不成聲。他將我輕輕的攬在懷裏,叫著我的小名,低聲對我說,夏莉,走吧,離開這裏,到一個沒有屠殺的地方去吧,在那裏,你會生活的很好,很幸福。只要你能好好的活下去,我就沒有什麽遺憾了。

這是我認識他這麽多日子以來,他第一次,和我說這麽多話。可是,這些話,卻是要我離開他,離開這裏,離開這個讓我們都感到溫暖與愛意的地方。我拼命的搖頭,不想走,不想離開他,他撫著我哭得滿臉涕淚的臉,淡淡的微笑,然後認真的對我說,原諒我,我能為你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

我死死的抱著他,在他的胸前盡情的流著眼淚,因為我的心裏早就沒有了恨意,有的,只是滿滿的愛,對他的滿滿的愛。我把手裏的護照和證件重重的扔在了地上,我說我哪裏也不去,只要和他在一起。

他還是淡淡的笑,盡管那個笑容現在回想起來,是多麽的悲傷和無奈。他撿起被我扔了一地的護照和證件,一樣樣的理好,鄭重的又交到我的手中,撫著我的頭發認真的說,他要被派去東線戰場,今後再也不能照顧我了,所以,在他走之前,他要安全的將我送走,然後,他才能安心的到蘇聯去。

我不解,我使勁的問他為什麽他會被派去蘇聯,可是他什麽都沒有說。那天,我對著他大發脾氣,我對著他大叫,大哭,大鬧,就是不願意離開他,我哭著對他說,我願意等他回來,不論要等多久,我都會等下去。

他只是憂傷的笑著,看我像個孩子一樣的撒潑。等我累得終於無力時,他將我攬在他的胸前,熱烈的吻我,親吻我臉上的每一個角落,他的雙手冰涼,沒有一點溫度,當他親吻我的雙唇時,我從他的唇上分明的嘗到了澀澀的鹹味。那是他的眼淚啊!

他抱著我,在我的頭頂上輕輕的說,這輩子,能和瓦爾德家的小姐在一起,我已經心滿意足了。我驚訝的擡頭看他,他捧著我的臉,細細的看我,然後低聲對我說,你也許根本不記得我了,但是我卻從來都沒有忘記過你。我是威爾漢姆·溫特。

這個似曾相識卻又遙遠的名字讓我有些恍惚,我看著他,看著他綠色的眼睛和英俊的臉龐,飛快的在自己的腦海中翻找著與這個名字能夠對上號的人物。忽然,我想起了一個人,一個多年前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男孩子。

我依稀記得,那還是在魏瑪政府時代,滿大街都是失業的人們,滿眼所見的盡是面帶菜色和愁容的表情。有一天,我坐車上學去,半路上突然沖出來一個比我大不了多少歲的男孩子,車子剎車不及,他被撞倒在地,手臂上和額頭上,還有膝蓋上都被撞破了皮,不斷的向外滲出血來。那個男孩不顧自己滿身是傷,撲到司機的門邊,使勁扒著車門,向司機討要賠償和醫療費。

司機知道這個男孩子是故意沖出路邊,為的就是要趁機榨取錢財,所以他根本不理會這個男孩,反而還開門下去將男孩子狠狠的揍了一頓,把他打得更是遍體鱗傷。可即使是這樣,那個男孩子還是拖著滿身的傷,死死的抱住司機的腿,向他索要賠償。我坐在車裏,看著那個男孩,忽然覺得他應該不是一個只為了榨取錢財而甘願傷成這樣的人。也許,他是有什麽苦衷和不得已。

所以,那個時候,我下了車,走到那個男孩子的身邊,將我自己的零花錢全部掏了出來遞到他的手上。錢並不多,大概只是一兩個銀幣。我已經不記得自己對那個男孩說過些什麽,只是依稀記得他看著手裏的錢,說了一句,小姐您的恩情,我威爾漢姆·溫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

其實,那時的我,還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區區一兩個銀幣的小事情,怎麽會放在心上?所以,我既不會要求人家記住我的施舍,也不會把這種事情記在心裏。很快,我就把這件事情忘得幹幹凈凈。過了那麽多年,我從來沒有想起過這個名字,同樣,也沒有想起過這個人。直到那天,他告訴我,他就是當年那個男孩。

我幾乎是瞠目結舌的望著他,實在是感到難以置信。我無法想象,一個從沒被我放在心上的小事,卻被他認真的牽掛了這麽多年。這樣一個念舊報恩的人,怎麽能叫我不愛?!可是,我卻沒有認出他來,等我知道這一切的時候,已經到了不得不和他分手的時刻!

我撲進他的懷中再次大哭,心痛又心酸的不知道該說什麽。我聽見他說,當年你給我的兩個銀幣救了我的全家,我用銀幣買回了食物,救活了奄奄一息的母親和妹妹。這份恩情,我沒有一刻忘記過。原諒我,我知道這一切時已經太晚了,我沒有足夠的時間救下瓦爾德先生和太太,我想盡了辦法也只能救你一個。對不起,你是我的恩人,你是瓦爾德家高貴的小姐,在我心裏,你是純潔而不可褻瀆的,可是,我卻無恥的占有了你,把你想象成了我的戀人、我的妻子,甚至是我孩子的母親……

後來他說的話,我已經完全聽不到了,因為那時我哭得快要斷了氣,根本聽不清他說了些什麽。我只知道,他今天對我說了那麽多,是因為他要離開我了,他要走了,他在向我做最後的告別。因為,此生,也許我們再也無法相見了……

送我離開的前一夜,他最後一次的抱了我。也許因為我們都知道,這可能是我們在一起的最後一夜,所以,那個晚上,我和他,愛得都幾近瘋狂。後來我才知道,貝蒂,其實就是那個晚上有的,也是他送給我的最好的禮物。只可惜,我離開他的時候,還不知道自己懷了身孕,他也不知道自己已經做了爸爸,有了一個這麽可愛的女兒。

因為他黨衛軍上尉的身份,所以,由他護送的一路上,我幾乎沒有遇到任何麻煩,層層關卡都極為順利的通過,包括我的假身份和假護照,沒有人認出來,也沒有人分辨的出。就這樣,他送我上了船,駛向美國的船。

當大船緩緩離岸的那一刻,我站在甲板上,看著在送別的人群中朝我微笑,朝我揮手告別的他,我的心,真像刀絞一般。我淚流滿面的朝著他使勁的揮手,使勁的大喊,我會等你,我會等你,你要活著回來,你一定要活著回來!他還是微笑著看著我,對我點點頭。

我看著他的身影一點點的變小,消失,最後我完全看不到他的身影的時候,我痛哭著跪倒在甲板上。這個人,這個在很多猶太人眼中被視為魔鬼的黨衛軍,卻是我的天使,我的愛人。他救了我,愛護我,最後又將我送離這片充滿殺戮的土地。不管別人怎麽看他,怎麽看我,我都深深的愛他。我要在這裏等戰爭結束,然後,我會帶著他的孩子回去找他,我要和他在一起,永遠的在一起,再也不分開!

聽完了夏洛特這個長長的愛情故事,韓婉婷唏噓不已,眼睛裏早已不由自主的蘊滿了晶瑩的淚水。多麽美好的愛情啊,也許,在今天這個充滿戰爭的世界裏,只有愛情能讓人們的心裏充滿了溫情,只有愛情能讓膽小的人們變得勇敢,也只有愛情,能夠跨越種族,跨越重重人間阻隔,將人與人之間的心緊密的連結在一起。

夏洛特為了威爾漢姆,甘願放下種族的偏見,甘願承受同胞的罵名,依然在堅守著他們之間的那份真情。那麽她自己呢?同種同族的他們,沒有了種族差異這道天塹鴻溝,難道不應該向夏洛特一樣,為了她和狄爾森的那份真情,更加執著的,堅定的,固守下去嗎?

堅守愛情,是夏洛特要做的,也是她自己要做的。因為她們都相信,沒有什麽人能夠打敗真情,也沒有什麽障礙,能夠阻隔一對深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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